《无间道》电影官方小说:第五章

2023-07-02 02:51:42来源:哔哩哔哩

一九九一年。

一个烈日当空的中午,在青松观大殿上,一帮人正在进行某种仪式。

钟声响彻寺庙,三门殿两旁排列着数个面目狰狞的金刚神像,有的手持金刚杵,有的横展双臂,在努力扮演拥护佛法的角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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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中年男人正诚心站在祭坛前,双手合十,高举过头,对着放在神枱上六个刻有名字的骨灰盅跪拜。男人年约四十,身高只有五尺二寸,挺着一个大肚子,看上去与在公园结伙下棋的百姓没有差别,但只要看认真一点,一接触到他的眼神,谁都会从心底产生一股莫名的畏惧。他叫韩琛,现在仍是尖沙咀区一个黑帮小头目。

站在韩琛背后的,除了平日惯常跟他出入的几个彪形大汉外,还有七个稚气未消的少年,他们一字排开,默默在等候老大说话。

韩琛慢慢张开双眼,回头扫视身后的七个少年,微笑,然后从裤袋掏出一张支票,递到弟弟挣爆手上。挣爆接过支票,恭敬地交给一个和尚。韩琛一生笃信佛学命理,同时深信命运在自己掌握之中,每次来到青松观,他都会毫不吝啬地给寺院一笔可观的香油钱。

韩琛缓缓走近少年,少年们不期然紧张起来,把本来已挺得高耸的胸膛再往前倾一点。

韩琛用平静的语气说:“五年前,屯门大兴村,皇宫大酒楼门口的停车位开张大吉,我和一班兄弟雄心壮志,岂料开张不到半个月,平均每天给扫摊一点三次,一年内死了六个兄弟。”虽说语调平静,但韩琛的声音有着不怒而威的压迫力。

这是少年们首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老大讲话,脸上难掩紧张神色,韩琛用摄人的眼神由左至右横扫,最终停留在刘建明的脸上,因为他的眼神,比谁都摇摆不定。

十九岁的刘建明,在新发村长大,随后搬往大兴村,他与韩琛早有渊源,在韩琛加入黑社会前他们已见过面,当时刘建明只有三岁,乳名小明。两人之间没有感情,但刘建明与韩琛的女人Mary却关系密切,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暧昧,当然,韩琛对此并不为意,毕竟在他眼中,刘建明只是个黄毛小子。

韩琛转身向坛上的佛祖叩拜,大声说道:“佛祖保佑!”然后回身向着少年字字铿锵地吐出他的命格:“我这条命称作一将功成万骨枯!”说罢韩琛摇动食指,“可是我不同意。”他顿一顿,继续说:“我认为出来行走江湖的,是生是死,该由自己决定。”

韩琛把声线稍微放柔:“你们跟随我的日子最短,身家最清白,以后的路怎样走,由你们自己决定。”

听到这里,刘建明偷偷看一眼神枱上的六个骨灰盅,这就是韩琛口中六个葬身停车位的兄弟吧,刘建明显得更为犹豫。

刘建明在一年多前开始跟随韩琛,动机与其他六个少年大相径庭,其他人是为了求名逐利,而他,只是为了争取留在心上人身边。

韩琛再次瞪着刘建明,视线在他脸上逡巡,他从来没好好看过刘建明的脸,顿感到有点诧异。

这人就是当年在新发村的黄毛小子吗?韩琛在心里盘算,现在的刘建明长得气宇轩昂,虽说表现得胆怯,但从刘建明的眼眸中,他清楚看见几分邪气,以及一股隐隐透着的野心,韩琛相信,这正是他要找的材料

韩琛抿嘴满意地笑,挣爆随即捧出几杯功夫茶,分配给各人。

“好!祝你们在警察部一帆风顺!”韩琛向众少年举杯,“干杯!各位阿Sir。”

刘建明拿着茶杯,心里忐忑不安,但他明白自己是骑虎难下,唯有狠狠举杯,把茶一饮而尽。

同日,在黄竹坑警察训练学校的操场上,一班学警正以三行八列的排阵整齐地操练。

操场旁建筑物的楼底下站着两个人,穿制服的是警校校长叶Sir,在他旁边,身材魁梧、身穿白恤衫灰色西裤的,是重案组高级督察黄Sir。

“中排第三行的就是陈永仁?”黄Sir望着正在操练、袖章上打着27149号码牌的学警问。

“不愧是黄Sir,看一眼档案上的照片就认出他。”叶Sir答道。

“往年你总会提供四五个学警给我拣选,为什么今年只有他一人?”黄Sir目不转睛地眺望陈永仁。

“因为这小伙子的成绩太出众,是近几年学校罕见的,而且他的条件非常符合你的要求,实在不需作他人之想。”叶Sir展露肯定的笑容。

黄Sir望望他,半信半疑。

一小时后,在校长室内,两人正等候陈永仁来面试。

陈永仁立正行礼,叶Sir正在打出一个电话,用手势示意他稍等。

“没问题啦,十五号晚,到时见......呀,给我你家的电话号码。”叶Sir一边对着听筒说话,一边在活页夹上写下号码,挂线,望着陈永仁。

“27149,你进校多久了?”叶Sir问。

“二十个星期,Sir!”陈永仁朗声答道。

“可以了,你先到外面待着。”叶Sir垂下头说。

陈永仁一脸愕然,心想叶Sir召见他,就是为了问这个无聊问题吗?他敬礼后走出校长室。

十分钟后,他再次被召见。

“27149,还有七个星期你就毕业,告诉我在这段期间你学了什么?”叶Sir问。

“学做一个好警察,Sir。”陈永仁高声答道,坐在一旁的黄Sir听罢不禁皱了皱眉。

“27149,十分钟前你进来,在我桌上放了多少个活页夹?”叶Sir问。

“六个!四个米色放在左边,一个红色与一个白色放在右边,Sir!”

“刚才我讲电话,你听到什么?”

陈永仁的眼珠子转了一圈,手指在腿侧轻敲,动作就像在按电话键盘,陈永仁想说什么,又停住了。

“是否听不清楚我的问题,是否要阿Sir重复一次?”叶Sir的声音如雷贯耳,似乎有点动怒。

陈永仁赶忙答道,面容像有点为难:“刚才那个应该是私人电话,谈话内容是个人隐私,Sir!”

“回答我!”

“叶Sir你在十五号晚有约会,地点不详,你写下的电话号码是8357146。”

叶Sir听见陈永仁巨细无遗的答案,非常满意。

“还有,叶Sir打出的电话号码应该是3392051.”

叶Sir不禁愕然,回头与黄Sir交换一个眼神,陈永仁的观察力,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好多倍。

这次轮到黄Sir开口:“咳!......你觉得我为人怎样?”这是个引导性的问题,黄Sir的目的,是要看在缺乏资料的情况下,陈永仁会不会做出一厢情愿的揣测,这点对负责提供线报的卧底来说,尤其重要。

被黄Sir这突如其来的一问,陈永仁不明所以,因为这仅是他与黄Sir的首次见面:“Sorry Sir!不太清楚,可是阿Sir你今天出门应该很匆忙,因为你穿错了鸳鸯袜。”

黄Sir尴尬地望望自己的袜管,迅速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,望望叶Sir。

叶Sir听罢忍俊不禁,对陈永仁的表现非常满意:“哈哈......27149,你先出去。”

“Yes Sir!”陈永仁敬礼后离开房间。

“怎么样?还需要见其他学员吗?”叶Sir趾高气扬地笑着说,摊开右手:“五百块,多谢!”叶Sir与黄Sir打赌,说陈永仁可以看出他穿错了鸳鸯袜。

“行了行了,下个月发工资再给你!”黄Sir无奈地脱袜,把事前与叶Sir交换的一只袜丢回给叶Sir。

第二天,黄Sir约了一个老朋友吃饭。

在偌大的重案组会议室中,黄Sir轻轻噎了口气,他刚刚吃饱,在抽饭后烟。坐在他对面穿着短袖花恤衫的老朋友,仍在狼吞虎咽。

黄Sir看着眼前的一幕,不无感慨地说:“我还记得我第一个拘捕的犯人,那年是......”

“喂,又说这个故事?你烦不烦人?”韩琛把黄Sir的话打住。

“这个故事我跟你说过了吗?”黄Sir半信半疑。

韩琛嗤笑一声,把口中剩余的食物咽下,没好气地说:“不止一次。”

“不,这个故事还有下集,你听我说。”黄Sir顿一顿:“我的师兄死了,那小子被判监,两年前,我再遇见他,在富豪酒店。他不再是当年蓬头垢面的臭小子,他穿一套笔挺的西装,手戴金表,好不光鲜,跟他同桌的,全是倪坤的手下。”

黄Sir吸一口烟:“杀人放火金腰带,修桥补路无尸骸!”说罢把香烟用力戳灭,“我已不太记得师兄的模样,我只是后悔当年没把那六发子弹瞄准那小子的头发射。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,做人不应该是这样。”

韩琛没有答话,继续埋头咀嚼。

“阿琛,你来了尖沙咀多久?”

“快两年了。”

“两年来我都没有拘捕过你,知道为什么吗?”

韩琛抬头笑了笑:“我长得够英俊吧?”

“大概是。”黄Sir轻笑一声,“其实我觉得你还像个人,如果尖沙咀是由你领头,那我便轻松得多。”

说罢黄Sir定眼望着韩琛,韩琛睁眼仰视黄Sir良久,眼帘徐徐垂下,一笑。

“算了,六发子弹也杀不了那小子,你是个好人,不要胡思乱想。”

“嘿,今时今日你问我,我宁愿不做好人。”黄Sir继续向韩琛暗示,今天他邀请韩琛来警局吃饭,显然并非为了叙旧,其弦外之音,已隐约可见。

韩琛是个聪明人,怎会听不懂:“黄Sir,我这条命是坤哥留下的,假若我帮你杀他,我就不是人了,我恐怕到时你也会看不起我。”

黄Sir面色一沉,羞愧中带点愤怒,但旋即恢复平静,夸张地笑着: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,不过,帮倪家的人办事,不要只说义气。”

韩琛放下筷子:“师傅说‘因果报应总有时’,我怕我在最后几年不能陪你吃饭嘛,好,要开工啦!”说完他站起来收拾饭盒。

黄Sir挥挥手,示意韩琛不用收拾:“这么快便开工,不用如此拼搏吧。”

“我们出来行走江湖,每天都是拿性命来搏,哪里像你?有时有些事情不用看得太紧,可以不干的,便歇着吧。”

说罢韩琛转身离开,黄Sir叫了他一声,欲言又止:“送你从后门走吧。”

韩琛不屑地笑了笑:“不用了,我习惯走正门。”他顿一顿,补上一句:“没有条例说我们不可以跟警察做朋友的,是吗?”

黄Sir一笑,目送韩琛离去,心里在暗自盘算。

韩琛走出西九龙警察总部,一辆宝蓝色的奔驰房车正在等候他,韩琛坐到后排座位,用跟司机说话的语调说:“宝勒巷。”

坐在司机位置的不是别人,正是Mary。她望望后视镜,不发一言地下了车,坐到副驾驶的位置,后排的韩琛露齿而笑,下车坐到司机位。

“宝勒巷。”Mary重复韩琛的话,韩琛伸手去掐她的耳朵,两人发出响亮的笑声,开车离去。

7月14日

08:.

转眼半个月,在夜幕低垂的弥敦道上,刘建明带着茫然的眼神,默默向前行。

途径一间表行,他在橱窗前驻足,双眼盯视柜内的一只Rolex Airking,心想,假如把这只银色手表戴在一个皮肤白皙的成熟女人腕上,该有多好看。

十分钟后,刘建明走出表行,手上多了一个胶袋,他把鼻梁上的太阳镜摘下,塞进襟袋,转身走到表行旁一幢旧楼的入口,掠过三个彪形大汉,爬上楼梯。

三楼,“香江曲艺社”门前乐韵飘扬,刘建明往里一看,只见乐师正在吹洞箫拉二胡,在厅中央,站着一对男女的背影,正在唱出哀怨的调子。从男人的身形与发式判断,刘建明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。为了确认,他喊出一个名字,同时举起手中的胶袋。

“坤叔!”

头发花白,衣履光鲜,年近六十的男人转身回望,刘建明不由分说,扣动扳机,砰砰数声,子弹穿过胶袋,射进男人的头颅与心脏。

刘建明转身飞奔上楼梯,直上天台,他急步走过已经搭架在两座大厦间的木板,从另一座大厦逃走。

下的士,刘建明走进一条长长的小巷,小巷两旁堆满纸皮箱,纸皮箱上印有电视机的式样,几个赤膊的工人正在搬货。

进入大厦穿过货仓,刘建明来到Mary的办公室。房间中央放了一张厚墩墩的真皮沙发,沙发前放置了几组扬声器与扩音机,当中一部古董音响亮着,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线。

刘建明瘫坐到沙发上,用懒洋洋的眼神望着面前的音响,对自己刚才杀了人,表现得毫不上心。

Mary瞥了刘建明一眼,继续埋头与工人点货。

“今晚九点准时上船,警察那边打点了没有?”

“已办妥了,Mary姐。”工人答道。

Mary俯身从地上拾起一袋东西交给工人,刘建明在旁边偷偷看着她,陶醉于她的一举一动。

Mary把头发束成髻,身穿间条恤衫,挽起衣袖,内里一件黑色开领线衫。米色裙,褐色高跟鞋,打扮平实,却难掩风姿冶丽。

“两瓶啤酒,记住帮我送给陈总。”Mary叮嘱工人。

工人接过后离开,Mary回顾刘建明,笑了笑,按动CD机,坐到沙发上。

Mary拨弄一下额前的发丝:“这部美国古董机,有人形容它高音甜、中音准、低音劲,简直胡说八道!十八万元,你说在香港有几个人负担得起?”

是谁~在敲打我窗

是谁~在撩动琴弦......

蔡琴的《被遗忘的时光》徐徐响起,音色醇和。

刘建明木讷地笑了笑,对Mary的话摸不着头脑。

Mary继续说:“负担得起的人可能有一万几千个,但是愿意付出的可能只有几十个,真正懂得欣赏,付出得值的,可能只一两个。值不值得很难说,最重要的是心甘情愿。琛哥叫你混入警局,假若你不情愿,我可以跟琛哥商量,说到底,你是我的人。” Mary一边说,一边埋头查阅进货单。

刘建明终于明白Mary的意思。得知Mary为自己的安全耽心,他甜在心头,然而正因如此,他更不能示弱:“没问题呀!”

Mary蹙起眉,关注地望着他:“真的没问题吗?”

“真的没有。” 刘建明坚持,情不自禁地笑了。

Mary耸耸肩,不想把自己对刘建明的关切之情过分显露,就煞有介事地解释是自己误会了:“我看你这阵子魂不附体的,还以为你不想干......” 她顿一顿,接着说:“这几天风声紧,你先回屯门暂住,好好锻炼身体,等待警察训练学校开学吧。”

刘建明点头,侧耳倾听歌声。

“很喜欢这首歌吗?” Mary笑着问。

“是呀。”

Mary走到唱机旁,按键退出CD,并叮嘱刘建明:“我给你的那笔钱,不要乱花呀。”

趁Mary背向自己,刘建明伸手进口袋掏刚才买的Rolex Airking,手表就是用Mary给他的钱买的。

Mary坐下,递上蔡琴的《出塞曲》(注1)CD:“送给你,不过用普通唱机听效果差很远,过几年待你赚到钱,我帮你订购一部好的扩音机。”

刘建明看一眼CD,同时留意到在Mary的手腕上,戴了一只簇新的钻石表,他一怔,赶快把手表塞回口袋。

Mary留意到刘建明的表情变化:“不要么?”

刘建明死死盯着Mary的腕表,一脸不悦:“琛哥送的?”

Mary扬起脸,沉声道:“不关你事。” 一会儿,她定眼望着刘建明,“还有,今天杀倪坤的事,只有你和我知道,我不要琛哥知晓。”

“为什么?” 刘建明有点不高兴。

Mary从烟包中抽出一支烟,点燃,深深吸一口,烟末像火球般发亮:“女人其实好简单,只要男人好,我们干什么都可以,明白吗?”

刘建明咬着嘴唇,眼神空洞,似懂非懂地点头。

“你先走吧。”

刘建明走后,Mary仰坐在沙发上,再抽了一支烟。

望着袅袅上升的白烟,Mary想起两年前的那件事,对于倪坤,她心中有愧。

8:.

尖沙咀某个停车场内,一个个子不高,梳着卷曲飞机头,身穿花恤衫的流氓正被一条皮带捆绑双手,系在身后的铁柱上。

流氓血流满面,但仍挂着一脸坚毅的神情,他的名字叫傻强。

在傻强的左前方,停泊着一部本田思域,车门开着,一个年约十八岁的长发女子用手捂着嘴,神色慌张。站在傻强与女子之间的少年,不无紧张地喘着气,双眼死盯着傻强,少年不是别人,是陈永仁。

“有什么大不了?人在江湖,不是人家宰你就是你反过来宰人家,算命的说我今天有血光之灾,我早料到了!” 说罢他吐一口血水,不甘心地别过脸,“如果不是那几位大陆表叔看得起我,不断缠着我说:‘强哥强哥,今天有没有奔驰坐呀?我哪会出来偷车?现在我早在中国城搂抱北姑,大快朵颐啦!还用说!” 傻强说得激动,血流得更厉害。

“那就别说啦!” 陈永仁凶巴巴地吼道。

傻强眨一眨眼:“喂,见我流这么多血,给我抽一口烟成吗?”

陈永仁依然凶巴巴:“我不抽烟的。”

这时长发女子打开手袋,战战兢兢地踏前两步,把手袋递给陈永仁,他朝内一看,有一个红白烟包。

陈永仁抬头惊讶地看着女子,眼神好像在说:“看你外表斯斯文文,竟然是个吸烟的女人。” 女子把视线挪开,有点尴尬。

陈永仁抽出一支香烟,递到傻强口边。

“万宝路?太呛了。”傻强挤出一副嫌弃的表情。

陈永仁扬起脸俯视他,傻强赶忙把香烟一口咬住,陈永仁帮他点燃。

女子见气氛悄悄缓和下来,向陈永仁提议:“不如算了吧,我的车子又没有损毁......” 说罢她欲抢回手袋,陈永仁一缩,用责备的眼神望着她。

傻强见女子畏缩,趁机插嘴,望着陈永仁说:“就是啰!我看你像个读书人,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嘛!再说,你把我打成这个样子,警察来到,肯定要控告你伤人,还有呀,除非你以后不踏足尖沙咀,我傻强——就是韩琛的头马迪路的头马,说过见你一次打你两次,还用说?!”

傻强出言恐吓,陈永仁更加怒不可遏,一手把他叼着的香烟拔掉。

这时,几部房车同时驶到,陆启昌与众警员下车。

陆启昌一见傻强,回头盯着陈永仁,露出责怪的神情。

傻强顿时大叫大嚷:“阿Sir,我流血流了半句钟,赶快召唤救护车,吩咐医院预备500cc的O型血!”

“O什么?你这么爱说话,待会儿回O记(注2),我和你慢慢聊。” 陆启昌单手撑着腰说。

“什么?我只是偷了一部Civic罢了,要到O记落案?”傻强愤愤不平地说。

警员上前替傻强解开皮带,傻强继续喋喋不休:“喂,这位阿Sir你小心点呀,我慢性坐骨神经痛。别碰我的尾椎骨。喂!谁占我便宜?阿Sir,你不是非礼我吧?!”

傻强胡言乱语,陆启昌懒得理会,他把陈永仁拉到一旁,瞪他一眼,转过脸,再望他:“很好啊,我教了你近半年,早知你够勇猛,可是还有一个月你才毕业呀......假如你可以毕业的话,” 他顿一顿,“你当自己已经是皇家香港警察呀?”

陈永仁不作声,陆启昌指着后方说:“就算你真的当了警察,也不可以这样,这叫做滥用私刑!”

陈永仁骚着头,陆启昌叹一口大气,帮他整理一下歪了的西装领口,脸上徐徐泛起微笑。“不过傻强这猴崽子的确犯贱。”

陈永仁抿嘴而笑,陆启昌示意他上车,陈永仁看着手中的袋子,回去找女子,女子惶恐地接过,与女警上车,陈永仁傻傻地跟她挥手作别。

这时已被押进警车的傻强指着陈永仁,再次大叫大嚷:“啊!你们假公济私,为何不锁他?”

警员令他闭嘴,警车启动,傻强在车厢内伸出中指,被警员拍打脑壳,他哎哎叫痛。

这时,陈永仁腰间的传呼机响起,一看:“爸爸出事送院。” 他皱起眉头。

9:

督查会宴会厅内衣香鬓影,宴会还未开席。这晚的主人翁叶Sir正站在一群人面前,他们用手掩住扣在胸前的警察证,陈永仁则站在众人背后,手放额前,叶Sir不断窥看他举起的手指数目。

“17402、8903、10289、6142......” 叶Sir从左至右,一一说出眼前几个驻守警校警员的编号。

陆启昌拍手称赞:“我就说叶Sir记忆力惊人,十年银鸡头(注3),所有警员的号码都念得出来。” 他转过脸向警员说:“喂,愿赌服输。”

其中一个警员抱怨道:“真是人老精鬼老灵(注4)。”

寿星公叶Sir立刻作出反应:“喂,什么人鬼老灵,我死了吗?今天才刚刚四十二岁。”

众人散去后,叶Sir望着陆启昌,表情有点迷惑:“喂,我们这样算不算行骗?”

陆启昌嗤笑:“什么行骗?你的记忆力素来最好,我叫27149帮把手只是以防万一吧!今晚这几桌酒席不便宜呀。”

“唉,人老了,记忆力衰退喽。” 叶Sir望向陈永仁,“哪能够与你们年轻的相比。”

“老什么?才四十二岁,喝一杯吧,生日快乐!” 陆启昌举杯说。

“快乐?唉,在警校坐了十年,多见树木少见人,你们这班小子,毕业后一个个无影无踪,不是每年搞搞寿宴,想见你们都难。”

“什么话!我不是进警校陪了你一年吗?”

“是呀,上星期一复职,便不知所踪喽!”

“叶Sir,不如向署长申请,叫他调你出来。”

叶Sir扬一扬手,示意别白费心机:“问题不在署长身上,麻麻烦烦的是那班鬼佬,不过要等到九七年他们回老家,我都四十八岁了!算了吧,我宁愿专心一意,多训练几个好警察。” 他呷一口香槟,看着陆启昌与陈永仁:“是你们的世界喽,瞧你们两个气宇轩昂,别说上《警讯》,被挑选出来做纸板警察的模特儿也够资格,到时假若你们还有点良心,一人给我几百块养老,我下半生便无忧啰!来,27149,干杯!”

陈永仁自出娘胎就失去父亲,从没有长者跟他说过类似的话,他感触良多,对叶Sir与陆Sir的照顾心里感激,正要举杯,传呼机再次响起,他赶忙把它按停。

陆启昌睨了他一眼:“响了一整晚,女朋友呀?还不回机?”

陈永仁腼腆地笑,与叶Sir碰杯,岂料用力过猛,竟然把高脚杯敲碎了。

陆启昌盯着他,他神不守舍地说:“不好意思,我上厕所。”

陈永仁往大门走去,陆启昌正要告诉他走错方向,宴会厅内突然铃声四起,传呼机声、手提电话声此起彼伏,陆启昌深知不妙,接听电话,顿时呆住。

“不好意思叶Sir,出了乱子,要带手下先走。”

陆启昌率领十几个伙计离开宴会厅,飞奔到停车场,只见在暗处一角,陈永仁正在推撞某人。

“你们先上车。” 吩咐过手下后,陆启昌急步朝陈永仁走去,赫然发现站在陈永仁身边的两个人,是倪坤的次子倪永孝与他的头马罗鸡。

“你来找我干嘛?那个老头与我毫无瓜葛,滚呀!” 走近的陆启昌听见陈永仁对两人喝道。

陆启昌指着倪永孝说:“喂,阿孝你干嘛?这个时候还在找麻烦?”

倪永孝不慌不忙:“陆Sir,爸爸生前吩咐过,他老人家一过身,便要尽快通知所有子女。不好意思,打扰了。” 说罢倪永孝示意罗鸡离开,驾车绝尘而去。

陆启昌大惑不解,想了想,惊愕地盯着陈永仁:“你不是姓陈吗?”

陈永仁一脸死灰,默然不语。

陈永仁是倪坤的儿子,不言而喻,陆启昌紧皱眉头:“我这晚什么都没听见,明天我再跟你谈。”

陆启昌转身离开,陈永仁站在黑暗中愣怔。

待陆启昌走远,陈永仁忍不住大声嘶叫,眼有泪光。

他悲愤交集,一方面为了倪坤的死而伤心,一方面身世被揭穿,他知道自己当警察无望了。

9:.

西九龙总部brie fing room 内,黄Sir正在向重案组警员讲解行动。

“今天是十四号,四大帮会交款给倪家的日子,倪坤一死,他们一定乘机发难,情报科已接获线报,四大帮会头目国华、甘地、黑鬼、文拯刚到了尖沙咀‘炭炉火锅店’。听好!A、B队负责到火锅店监视,C队负责......”

10:.

炭炉烧得正红,炭火在噼啪作响。

火锅店外,停了数辆名贵房车,众保镖环视四周,虎视眈眈。

火锅店内,四大帮会头目谈笑风生,各忙各的。国华往瓦炉中加炭,甘地往豉油中加辣椒,黑鬼拿遥控器在选台,文拯将牛肉从碟中拨进热汤。

“喂,动筷子动筷子。” 文拯嚷着说。

“牛肉很嫩啊,是不是本地货?” 甘地边咀嚼牛肉边说。

“ 汤都要溢出来啦,还看电视!” 国华抱怨。

“坤叔死了,看看电视新闻有没有报道嘛!” 黑鬼转身放下遥控器,拿起筷子往汤里夹。

“你以为‘无线’会替他做回顾特辑呀?” 文拯冷笑。

众人哄堂大笑。

“文拯......老实说,是不是你干的?” 黑鬼不高兴,回敬他一句。

“你也知道我的口快,假如是我干的,你们怎么会没听到?怀疑我还不如问问他俩吧!” 文拯把视线落在国华脸上。

“这家伙,坤叔死的时候,我刚从澳门回来,人不在香港,倪家会不会冤枉我?” 国华把眼睛瞪得斗大,也弄不清他是信口开河还是真的害怕。

“怕什么?倪家大少永忠是医生,二女嫁了人,幼子永义是个二世祖,只剩下一个做会计的三子倪永孝帮坤叔管账,他们如果过分,我们有大条道理反咬一口!”甘地咬牙切齿说。

国华挤眉弄眼,轻佻地扫视三人:“不过,今天是十四号,我们要交款给倪家啊!”

甘地性格火爆,首先发难:“我们在尖沙咀多久便供奉了倪家多久,多年前我们狗咬狗骨,就只管给倪家做供奉人。现在,我们四个应该商量商量了......” 甘地一边说着,一边扫视大家的面孔:“是时候了吧。”

大家面面相觑,沉默半晌,文拯先发言:“这样吧,辈分最小的是我,不好开口的话也让我先说吧。这个月开始,倪家的款我不交了,三位老大,你们怎么说?”

三人看着文拯轻轻一笑,看起来傻傻憨憨却最老谋深算的黑鬼开口:“来吧,先喝一杯!”

10:.

倪家众人坐在古色古香的书房内,为倪坤的死善后。

所谓善后,环绕的都是“公事”上的问题,虽然倪坤刚刚去世,但众人并不显得太多忧伤,也许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吧。

刚才守卫在“香江曲艺社”楼下的三个保镖,木无表情地站在一旁,头垂得很低。

“你们三个废物,还敢回来?” 幼子倪永义对着保镖怒吼,但从他的声音中,却听不出一丝痛心,相反,像有点雀跃。

“是我们失职,没保护好坤叔,少爷和小姐们要如何处置我们,我们三个都心甘情愿。” 站在三人中间,头发已有点发白的保镖说道。

“好啊,那就剖腹吧!哎,你们懂得剖腹吗?我看过一部黑道电影,几十个保镖一起剖腹,场面很壮观呀!” 倪永义越说越兴奋。

“永义你别胡闹好吗?” 大哥倪永忠忍受不了,责怪永义。

二家姐看着三弟倪永孝,像在等待他说话,倪永孝清一清喉咙,声线柔弱地说:“他们三人跟了爸爸这么多年,一向尽忠职守,爸爸在明杀手在暗,也很难怪罪他们。” 倪永孝顿了顿,他的举止慢条斯理,有点娘娘腔,何况此时此刻,我们正需要可以信任的人留在身边,我看就算了吧。”

幼子倪永义摊摊手,完全没打算跟二哥争辩,在四个兄弟姐妹中,倪坤生前最不疼爱的就是终日游手好闲的倪永义,故此对他来说,父亲去世像是不痛不痒,他关心的,只是家道的兴衰:“呀!国华、黑鬼、甘地、文拯四个老奸巨猾,你猜这时他们在想什么呢?”

“嘿,他们几个早就想脱离倪家,看来冲突在所难免。” 大哥倪永忠说。

站在一旁的三叔,用手擦拭着口琴:“外头流言四起,说四大帮会结集了众多人在尖沙咀各处,区内的警察全部取消休假,严阵以待。”

“那怎么办?看来四个老奸巨猾不会再交款给我们了。” 倪永义慌张地说。

二家姐感慨地说:“还是阿琛讲义气,他刚才主动打电话给妈妈,表明以后照常交款。”

众人沉默半晌。

倪永孝扬起脸仰望天花板,感触良多:“爸爸经常说人在江湖,不会永远是顺境,逆境总有一天会来临,我们顺境了这么多年,也算托福!” 他顿一顿,“我们姓倪,爷爷替爸爸取名单字一个坤,你们知道有什么意思吗?乾端坤倪,意思是指天地间的征兆。爸爸为我们四个男丁取名忠孝仁义,就是爷爷替他取的名对上下联:乾端坤倪,忠孝仁义。”

众人听得一头雾水,只有三叔在默默点头。

倪永孝望向二家姐:“妈妈可好?”

她点点头:“没什么,妈妈睡了,只吩咐我记住要带几包‘三五’去殓房给爸爸。”

倪永孝听罢,摘下金丝眼镜,轻轻挽起西装外套。

罗鸡知道倪永孝想外出,企图阻止:“倪生,外头兵荒马乱......”

倪永孝抿嘴一笑:“我出去买几包烟给爸爸。” 说罢望向一直站着的三个保镖,“你们跟我去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,永孝用一贯的慢条斯理的语调说:“放心,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
10:.

警察冲锋车停在尖沙咀东部某商场对面避车处,前面停了两辆重案组私家车,警员吩咐下车,监视对街的火锅店。火锅店外停了三辆私家车,站在车旁的几个彪形大汉无视警员的监视,神态自若,黄Sir与军装警长正在冲锋车前交谈。

陆启昌的车驶过来停下,下车走向黄Sir。

黄Sir望着气喘如牛的他,打趣地说:“很赶时间么?”

陆启昌不高兴:“什么话?你又不是不知道叶Sir今晚摆寿酒,我已尽快赶来了。” 他顿一顿,“说来奇怪,干嘛你今晚不来?”

黄Sir侧一侧头,表情有点不自然:“我今晚值班嘛!哎,别说这些,收到情报,倪永孝的车正朝尖沙咀驶来,黑鬼、甘地、文拯、国华九成已达成共识,从今晚起不交款给倪家了。四大帮会的人马蓄势以待,倪家那边也开始调动人手,所有夜场都高度戒备。”

陆启昌眺望火锅店,语调中充满疑惑:“倪永孝真的会来和四人交涉吗?”

“不知道,已派了人跟踪他,” 黄Sir看一眼手表,“尖沙咀没多大,先在这里Standby,有需要再出发。”

话刚说完,黄Sir的对讲机响起:“黄Sir,倪永孝的车刚抵达东英大厦。”

黄Sir诧异:“东英大厦?”

陆启昌的神情同样惊讶:“倪永孝这个时候到国华的财务公司干嘛?”

两人回过身,通知各人出发。

车厢内,陆启昌问黄Sir: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

“你认为呢?” 黄Sir反问。

“倒不如叫他们五个出来谈谈。”

“谈什么?四人老早就不服倪家,你认为他们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吗?”

陆启昌沉默半晌:“蛇无头不行,倪家只剩下书生妇孺......喂!韩琛呢?他不是该出来护主的吗?”

黄Sir缓缓把脸转向前方,望向远处,像满怀心事:“韩琛是个聪明人,应该懂得看风头火势,不会硬撑。”

警车抵达东英大厦,大厦外停泊了倪永孝的劳斯莱斯。陆启昌正要下车,黄Sir搭着他肩膀。

“等四大帮会办完事后,我们才出来收拾残局。” 黄sir眼神坚定地说。

陆启昌不无惊讶地回望黄Sir:“你是想做黄雀还是渔人?”

黄Sir耸耸肩,笑了笑。

“可是一开战,便会死很多人。” 他说。

黄Sir伸手进西装内袋,掏出一副纸牌:“抽一张。”

这是两人惯常用来解决争议的方法,陆启昌自然明白:“斗大还是斗小?”

“斗大。” 黄Sir说。

陆启昌先抽,抽了一张葵扇K。

黄Sir笑着一抽,是葵扇A。

“过了这晚,这区便天下太平,自相残杀的全是坏人,死不足惜。启昌,我俩搭档这么多年,撑我一次!”

陆启昌苦笑,两人相视而笑。

大厦内,升降机门在七楼打开,倪永孝走出,朝财务公司走去。

因为客路特殊,这是一间营业至凌晨一点的财务公司,站在接待处的国华手下目光如炬,紧紧盯着倪永孝与罗鸡。

与此同时,在火锅店内,四大头目仍在大快朵颐。

门外,两辆黑色房车刚刚驶至,车门打开,下车的人个子不高,身形浑圆,穿着短袖花恤衫的男人。他神色轻松地独自走入火锅店,四大头目立刻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。

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起,电话里的是他的女人,他转身面向街外。

“老公,你今晚陪不陪我吃宵夜?” 女人说。

“今天有大事发生,要迟一点回家,你先睡。” 男人说。

“嗯,不要紧,” 女人笑着说,“男人以事业为重,老公,我一定支持你。”

挂了线,男人转身向众人笑了笑,从旁边的桌子上取过碗筷,自顾自在文拯与黑鬼间的空凳坐下,为自己斟一杯酒,灼肥牛肉。

四人顿时沉默下来,半晌,国华首先开口:“阿琛,如果你是来吃东西的,我们非常欢迎,其他的,过了今晚再说。”

韩琛瞧了他一眼,抿嘴笑着:“好呀。”

店外,韩琛的人与四大帮会的人视线已率先交锋,只等上头一声令下,剑拔弩张的形势将触发为浴血战。

店内,手提电话的铃声响起,国华接听,皱眉蹙眼:“他到公司干嘛?” 一会儿,国华继续说:“我跟他没话说,叫他滚吧。”

“阿头,你非跟倪生谈谈不可。” 听筒另一端传来国华头马阿祥的声音,声线有点颤抖。

财务公司内,倪永孝依然文质彬彬,他坐在阿祥身旁,像是胸有成竹。

火锅店内,国华面容变得紧张,其余三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,只有韩琛自顾自在吃着象拔蚌。

“阿孝,有何贵干呀?” 国华粗声粗气地说。

倪永孝则低声细气:“华哥,你在澳门开办的那个赌场,我与政府已打通关系,有兴趣就大家一起玩。”

国华动了一下嘴角,假惺惺地说:“哎,坤叔去世了,我也没心情了。”

“说的也是,你去澳门又不只为了做生意,你与甘地老婆投缘吗?” 倪永孝看着桌上国华与甘地老婆的缠绵照片说,然后慢慢放下电话。

国华惊愕,虚怯地瞄了甘地一眼,强忍着怒火。

倪永孝点燃香烟,递给阿祥,阿祥试图叼着,但嘴唇颤抖得太厉害,香烟掉到地上,溅起火花。“倪生,可不可以带我一块儿离开......” 阿祥哀求着说。

国华把电话挂上,拿起酒杯一饮而尽,把杯子用力拍下,眼神闪烁地向众人说:“不好意思,澳门的赌厅我不可以放手,先走了。”

甘地等望着国华离去,百思不得其解。

韩琛露出笑容,下了几片牛肉到锅中。

11:.

东英大厦门外,黄Sir等人仍在车上监视。

几部房车风驰驶至,车上众人下车,陆启昌愣怔:“阿黄,韩琛的人来了!”

黄Sir眉头深锁,只见韩琛的手下迪路轻蔑地扫视一眼警方的车队,从容不迫地抽着烟。

这时,倪永孝与国华的手下阿祥双双走出,黄Sir惊讶,迪路走前两步,与倪永孝点点头,然后朝倪永孝的劳斯莱斯走去。

与此同时,倪永孝向着迪路的黑色房车走去,上车。

陆启昌愕然望向黄Sir,黄Sir正在拨电话。

“阿琛,你干什么?” 黄Sir怒吼。

听筒传来韩琛的声音:“对不起,今晚我和你没话说。” 电话随即挂上。

陆启昌拿起对讲机通知驻守在各点的警员:“倪永孝与迪路对换了车,A队在漆咸道Standby,我们尾随!阿黄......”

这时黄Sir正在听另一个电话,电话中的是他的线人,黄Sir脸色一沉,挂线,对陆启昌说道:“他们换车并非单纯为了显示友好立场,迪路的车上有玄机,快追!”

漆咸道上,几辆警车在路上飞驰,只见倪永孝刚才登上的房车已停泊在路边。

陆启昌上前往车内望,倪永孝已不见踪影。

“阿孝呢?” 他问。

坐在司机位的保镖答道:“孝哥说想下车散散步。”

陆启昌回头对手下说:“通知电台,这区的所有巡警留意倪永孝,全部人跟我来。”

众警员正要开步走,黄Sir在后面大嚷,手中握着电话:“Hold住,倪永孝正前往甘地的卡拉OK场。”

众人折返上车,车上,黄SIr继续讲电话:“我不要听废话,我要知道倪永孝干了什么,何以国华的手下阿祥会跟他走?还有,韩琛是否明摆着要撑倪永孝......国华交了款我知道,你抓紧点调查行吗?”

黄Sir怒气冲冲地挂线,陆启昌在旁发问:“你在倪家有线人?”

黄Sir敷衍地点点头。

“阿孝上楼不到十分钟便收拾了国华,假若韩琛是真心撑阿孝,四大帮会要发难便不容易了。” 陆启昌说。

黄Sir错愕:“什么意思?”

陆启昌望一眼黄Sir:“听说,倪坤为了防范四大帮会,一直派韩琛探查四人见不得光的秘密,国华轻易就范,我想和这不无关系。”

黄Sir沉默半晌:“以夷制夷?”

陆启昌点头:“逐一击破。”

黄Sir抿抿嘴:“只要把甘地也收伏,四大帮会二对二,加上韩琛,倪永孝便胜券在握。”

可是,甘地做事一向十分审慎,他会有什么把柄给阿孝抓住?” 陆启昌疑问。

黄Sir眯缝眼睛:“我的线人说,倪永孝刚刚取得了价值几百万的白粉出来。” 警车到达卡拉OK夜总会对面,倪永孝与罗鸡在行人道上刚刚走到,罗鸡提着一个皮箱。

这时,迪路的车队也赶到。

黄Sir喊道:“不可以给倪永孝上楼!” 说罢也率众下车,迪路等人同时下车,挡住警方去路。

“干嘛?黑社会封路?!” 陆启昌对着迪路大喝。

迪路笑容可掬,不发一言,陆启昌二话不说,一巴掌打到迪路面颊。气氛紧张,迪路的手下一拥而上,人数比起警员多出三四倍,迪路伸手制止,依然笑容可掬,陆启昌再一掌打去,黑帮人马怒目相对,有些悄悄把手伸进西装,准备随时拔枪。

稍一耽误,倪永孝与罗鸡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11:.

火锅店内手提电话响起,这次接听的是甘地。

“倪生,国华他为何交款我不理会,总之我跟你就没有商量。” 甘地凶巴巴地说。

倪永孝在夜总会贵宾房坐下,对着话筒说:“我没打算跟你商量,麻烦你叫黑鬼听一听。”

甘地把电话递给黑鬼,黑鬼一脸愕然,甘地说:“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在我的地方打电话给你。”

黑鬼接过电话,坚定地说:“阿孝,我跟你也没商量余地。”

倪永孝不慌不忙:“我知道你和甘地感情很好,早先你们一起走私那批四号仔,不幸给人打劫,每人不见了几百万是吗?别担心!” 他看一眼罗鸡手中的皮箱,“那批货,我幸运地在你的货舱内找到,现在就在我手里,不如我替你交给甘地的手下好吗?”

11:.

火锅店内,只剩下韩琛、文拯和甘地,文拯转动了一下眼珠子,先说话:“尖沙咀五帮人,黑鬼、国华交了款,再加琛哥,三对二,这里面辈份最小的是我,没有选择余地,先走!”

甘地眼巴巴看着文拯离开,只余下他与韩琛两人。

韩琛盯着甘地,甘地以眼还眼,不一会儿,眼神动摇,叹了口气,拨电话回公司,吩咐手下交款。

韩琛替甘地斟酒:“吃吧,牛肉很嫩。”

甘地看他一眼,歪起嘴巴:“不吃了,没胃口。”

韩琛讪笑:“哇,你们叫了这么多牛肉,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下?你不是胃口最好的吗?不要浪费,吃吧。”

说罢韩琛看一眼手表,时针分针刚好重叠,日历显示徐徐转动,七月十五日。

他满意地笑了笑。

在七月十四日之前,尖沙咀是倪家的天下,进入七月十五日,依然是。

卡拉OK夜总会门外,迪路的电话响起,响了一下便停了。

他依然笑容可掬,扬起右手,侧过身,站在后边的手下如红海般左右退开。黄Sir与陆启昌既愤且怒,率众闯进夜总会。

持牌人笑眯眯地出来接待:“黄Sir,倪生吩咐我向你们说一声,他去吃宵夜了。”

黄Sir大怒,一手抓起持牌人,陆启昌阻止:“去面档找他们吧。”

十分钟后,警车到达面档,倪永孝和罗鸡等人正在吃面,黄Sir和陆启昌上前,正想有所行动,瞄了一眼桌面,放着刚才罗鸡手握的皮箱,打开皮箱,里面只有几本杂志。

陆启昌把视线从皮箱转移到罗鸡脸上,罗鸡抬头凝视他,默不作声。

倪永孝没理会两人,继续吃面,黄Sir脸色一沉。

“倪生,这么有兴致呀?深夜来这里吃面?” 黄Sir说。

倪永孝用纸巾抹一下嘴角:“有兴致也好没兴致也好,这么多年来,爸爸在收工后都喜欢来这里吃宵夜,今天我办完事,就来了。”

黄Sir冷嘲热讽:“看来这个位置以后就是你坐了,辛苦你了。”

倪永孝想起昨晚才与爸爸来过这里吃面,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,就是与爸爸过不去的条子警察,温文尔雅的他也开始沉不住气:“你们今晚劳师动众,却什么也办不成,我哪比得上你们辛苦?!”

黄SIR闻言,双眼冒火,正要说些什么鲁莽话,陆启昌开口:“今晚不错呀,阿孝,最好以后都是这样,我们不想看见有事发生。”

倪永孝低头一笑,也不说话。

黄Sir看见倪永孝藐视的态度,怒火中烧:“我可不是这样想的,我想开香槟庆祝!”

倪永孝倏然站起,一脸惊恐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我 说 倪 坤 死 了,我 想开—香—槟—庆—祝!” 黄Sir歪着头,睁大眼睛抿嘴而笑。

倪永孝狠狠瞪着黄Sir,他发怒了:“你是不是想我向你开一枪?”

气氛骤然紧张起来,韩琛的车子刚刚驶到,手拿几盒“三个五”香烟下车,急忙走到众人中间,挤出笑脸:“两位阿Sir,今晚倪家已经少了个人,你们还想怎么样?”

黄Sir瞪着韩琛,用指头按了他的胸口一下,韩琛以平静的目光回望他,眼神像隐隐透着审察的意味。奇怪地,黄Sir的眼珠子好像有所怯懦地颤动了一下,转过脸,与陆启昌等回到警车,离开。

倪永孝接过香烟,拆开,抽出三支,点燃。

“爸爸往日就在这里开字花档(注5),一元几角的小生意,做到今天,在尖沙咀无人不知。今天我会好好记住,爸爸的命,我知道迟早有人要还!爸爸,干杯......”

倪永孝先喝了一口,再向地下祭酒。韩琛、罗鸡,与早就围坐在邻座的韩琛手下一同站起,向倪坤祭酒致意。

众人朝天高举酒杯,面档老板看着此情此景,也和老朋友干一杯。

一切办妥,韩琛坐在车厢中眼望霓虹夜里的尖沙咀,感触良多。

两年前,倪坤屈尊降驾到屯门找他,原因,直到今天他依然感到茫然费解,但无论如何,倪坤对他恩重如山,这个他不会忘记。

记得在他初到尖沙咀时,受尽了多少同门的奚落,四大帮会中人的刁难,假如没有倪坤在明在暗的帮助、提携,他知道自己早已性命不保。

有些感觉,是无法解释的,韩琛不知道倪坤的真心是如何看待自己,但他对倪坤的确有一份感情,一份像父与子的感情。

韩琛用掌心擦拭一下眼睛,拿起电话拨给Mary。

“老婆,吵醒你了吗?” 韩琛温柔地说。

“不,我还在公司。” Mary的声线有点紧张。

“做到这么晚?” 他顿一顿,“刚才说话不方便,你听到倪坤的死讯了吗?”

“唔,听到了,现在情况怎么样?”

“没事了,黑鬼他们四个想造反,现在都平息了。”

“那么阿孝呢?”

“没事的,只要我在一天,倪家的江山都不会有事。”

Mary握紧听筒,沉默不语。

“喂?!”

Mary如梦初醒:“没事就好,老公,我回家等你。”

Mary挂上电话,心里郁闷难消,她叹了一口气,把文件收拾好,对着镜子补一补妆,关上灯,离去。

黄Sir回到住所,从冰柜中拿出啤酒,拉开,灌下,不到一分钟,整罐啤酒就喝光了。黄Sir把罐子掐凹,视线不经意地移落到挂在墙上的一幅字画。

字画是几年前韩琛送给他的,上面用草书写上“一切法须要无我”七个大字,在旁的小字这样写着——

“若复有人,心不着相,知一切法无我,时时忍,事事忍,坚持耐久,忍之又忍,以至忍而忘忍,无我始得矣。”

不看怒气填胸,一看怒发冲冠,黄Sir决意要尽快铲除倪永孝,他拿起电话,拨给叶Sir。

电话响了很久,叶Sir声音沙哑:“谁呀?”

“叶Sir,阿黄,麻烦你明天就把陈永仁革走。” 黄Sir着急地说。

叶Sir半梦半醒,良久才懂得反应:“拜托!现在几点啊?”

“对不起。” 黄Sir沉吟片刻,“我明天再打电话给你。”

“算了吧,你已经把我吵醒了,” 他顿一顿,“不是说好两星期后才动手的吗?与今天的事情有关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好,你总有你的理由,明天你来找我,一起吃午饭吧。”

“嗯。” 黄Sir正要挂线,突然想起:“叶Sir!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生日快乐!”

叶Sir笑了笑:“这家伙!”

教室内,陈永仁立正站在黑板前,叶Sir挨在桌边,看着操场上一群学警操练而过。

“做警察一定要生世清白,27149,虽然你姓陈,这么多年来没有和倪家的人来往,可是你的父亲是倪坤,你还是犯了虚报个人资料的校规。” 叶Sir垂下眼帘,心里感到对陈永仁有所亏欠。

半个月前,在挑选陈永仁给黄Sir面试时,叶Sir是以伯乐遇上千里马的心态去想,没料到此时此刻,他却泛起一种亲手把陈永仁送进火坑的内疚感觉。他咬一咬牙,硬着心肠把话说完:“27149,我必须革走你。”

听罢陈永仁鼻子一酸,眼睛通红,叶Sir垂下头,不忍看他,他深深吸一口空气:“不过在你走之前,我想你见一个人,在这里等着。”

说罢叶Sir走出课室,一会儿,黄Sir走进:“还希望做警察吗?” 黄Sir直截了当问。

陈永仁一脸狐疑,生硬地点了一下头。

黄Sir点燃一支香烟,吸一口:“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。”

陈永仁想了想:“我想做好人,Sir!”

黄Sir盯着陈永仁半晌,别过脸点了几下头,把烟吐出:“要做警察,除了做我的帮手,你没有其他选择。”

陈永仁皱一皱眉,猜测黄Sir的意思,见他在课室内抽烟的样子,他突然有了头绪,心头一怔。

黄Sir察视陈永仁的表情变化,问:“你怕黑吗?”

陈永仁咬一咬唇,反问:“因为我是倪永孝的弟弟吗?”

“假若有需要,你会亲手拘捕他吗?” 黄Sir再反问。

一阵沉默,在陈永仁脑海中,浮现出母亲临终时的面孔,他扬声说:“我会,Sir!”

黄Sir像是松了一口气,把烟头捻灭:“27149,你现在被警校革走,由今日开始,你在警察学堂的记录将会被删除,警员档案将会转做高度机密资料,只有我与叶Sir知道你的身份。你有三年时间,能够做到多少,看你自己。”

“那么,我怎样开始?”

“等会儿警官叫你做什么,你就拒绝做什么。”

一个小时后,学警如常在操场进行分组训练,陈永仁为了表示对被安排与体能较差的学员在一起的不满,公然用粗话顶撞教官。

半小时后,在警校大门前,陈永仁拿着行李离开,新入学的学警正在操场列队,接受警官训话。

在这批刚进警校的新学员中,有一张熟悉的脸。他,正是被韩琛派遣混入警队中的其中一个少年——刘建明。

“进到警校,就要遵守警校的规矩,不守规矩的人,就像他一样。” 警官指着垂头丧气的陈永仁喝道:“被—革—走!”

在门外的陈永仁回顾警校,看见众新生学警,怅然若失。

“你们哪一位想和他交换?” 警官严词续说。

刘建明看见警官装腔作势的模样,再环视一眼站在四周的警察,心里有点怯懦,他不禁回头,隔着铁丝网眺望逐渐远离的陈永仁,他在心里叫唤:“我想和他交换,我想!”

其实在两星期前,刘建明仍有最后一个拒绝的机会,那晚Mary问他是否心甘情愿想做卧底,但当时的他只顾逞强,现在回想,他不无后悔。

此时此刻,感到前路茫茫的人不止刘建明一个,陈永仁沿着警校出口的小径蹒跚地走着,同样是心事重重。

在路的中央停泊了一部房车,是黄Sir的车,陈永仁登上车,关上门。

注1 《出塞曲》:黑胶碟于1979年4月发行,蔡琴的第一张专辑,内里首次收录《被遗忘的时光》。

注2 O记:Organized Crime and Triad Bureau(OCTB),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的简称。

注3 银鸡头:或称银鸡绳,警员获颁发的一种荣衔。

注4 人老精鬼老灵:广东俗语,意指老年人经验丰富,办事精到,等同“人老精,姜老辣”。

注5 字花档:五六十年代在香港盛极一时的一种赌博事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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